如果這就是我,那我就這樣也很好
- 陳克力

- 10月5日
- 讀畢需時 6 分鐘
已更新:11月28日

✍️文/特教老師 陳克力
今年這麼一算,我「特殊」的年齡,已經比「正常」還大了!這是一段我與「特殊」共處的經歷,與「特殊」的你,以及陪伴者們分享。
(一):曾經,我只想變正常
1.就是不會再「好」起來了
大約國中二年級開始,強迫症在我身上爆發開來。國、高中那幾年,我的思考常不是我所能控制的,腦中重複的意念,導致我在日常生活、學習上變得困難。說困難也許還有點輕鬆,更像是一種詛咒,是一種內在水深火熱,外表又卻風平浪靜的狀態。
那時的我只想「好起來」,變回「正常人」。
但事與願違,也許就因為這樣的心態,治療反而斷斷續續,症狀總是起起伏伏。直到大學畢業後一年,我才真正下定決定:「我要跟它對戰到底」。那之後,我持續接受了四年的治療。紀錄片《眼動老師》中那一疊治療收據,是那段日子的見證。
但是四年過後,我好起來了?沒有。但我變得更好了——好到我學會如何和自己共處。
2.學習與自己共處
我是在高中時,藉由網路搜尋才知道「強迫症」是什麼。之前我一直以為,大家的大腦都是像我這樣運作。
那時也看了相關的書,印象中書中提到:「強迫症是你的敵人」,現在的我不這麼想了——我覺得他更像是自己的親人,一個愛你,但有時又讓你不太舒服的那種血緣關係。
強迫症讓我深刻體會到一件事:大腦有時真的只是個工具。它會啟動大腦慣性的自動化模式,但當去意識到這點時,就有可能突破而不被牽著走,也才有機會更主動地使用大腦。
我現在還是有些刻板重複的行為,還是會希望固定、具體、結構化的安排。但至少我知道自己大腦的運作方式,也知道如何照顧它、挑戰它。
更重要的是——我和社會的互動,也越來越平衡。我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的感到影響他人,也不再這麼容易陷入慣性的旋渦裡。
(二):總會完成的目標
3.失敗是一種詮釋
高中時,透過網路與書籍,才第一次認識「強迫症」這個詞。有一種「原來如此的釋然」,但也產生了另一種感覺——是不是我注定就是個失敗者?
或許這是種誤解,但看到資料顯示強迫症者在生命的各種經驗上的挑戰與困難,再加上親身經歷到無法控制思緒,當時的我,對自己完完全全沒有信心。
我必須說,我很幸運。雖然考試時因為壓力,強迫症的症狀總是特別明顯,但成績通常都比預期得好。也因此,後來考上台師大特教系。只是進入大學後,我並沒有因此變得相信自己。相反地,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,甚至覺得自己不可能有當「老師」的能力,於是,我一開始的我並沒有走上教職這條路。
那段時間,我去考了烘焙證照、汽車駕照。坦白說,這些事情我真的都不擅長,過程中跌跌撞撞,每每去烘焙考試,因為動作太慢的關係,我總是最後一個離開的,而汽車考試時也發生擦撞,但在一試再試之後,我還是做到了。這些看似與教職無關的事情,開始慢慢鬆動了我的想法。也許有些事,並不需要一步就到位。
我要當老師。總有一天,我會做到。
4.「相信」決定你是誰
在大學時,學校安排了高頻率的諮商給我,這讓我與強迫症的共處慢慢成熟。自信,也在這過程中一點點地萌芽。
那些考照的「失敗」經驗,慢慢讓我鬆動「成功與失敗」這樣的二元思維。讓我開始去嘗試,去相信:也許我可以成為一位特教老師。
後來,在障礙者就業輔導的空檔,我準備起教師檢定。考試那天,我的強迫症狀依舊。但讓我印象深刻的事,再接續一整天的考試過後,我接到了癌末爸爸過世的消息。那時的我覺得,能夠順利一次通過這場考試,也許不只是靠我自己一個人走到這裡。
接著度過了教育實習,我取得了合格的特教教師證。
從「To see is to believe」到「To believe is to see」,我慢慢明白——當抱持著「反正會失敗」的想法時,我就看不到前方。但當我願意稍微相信自己、不這麼懷疑自己時,未來才會慢慢在我眼前展開。
(三):包容自我,才能成為自己
5. 我選擇不再「拒絕」了
除了強迫症,我自己其實還有另一個困擾,就是動作與空間感真的很差。舉幾個可能聽起來有點誇張的例子——我直到27歲才學會一種綁鞋帶不會鬆掉的方法;開車時注意左邊就會擦撞右邊,注意右邊就擦撞左邊(放心,我現在已經避免開車了);高中時,才知道洗澡不是抹了沐浴乳之後就立刻沖掉;而在更小的時候,體育課我沒有任何一項做的來的運動。
今年在職進修時,與一位視障專業的教授聊天,我才意識到,這樣的情況可能與「腦性視覺損傷」(CVI)有關。也因此一些看似不相關的困擾也終於有種水落石出的感覺,但與強迫症不同的是,這次的我選擇包容自己。我一定可以再多花點力氣得到確診並獲得「訓練」,但這次的我,想接納這樣的自己——這一個「神經多樣性」的自己,這是我與生俱來的一部分。
6. 從羨慕別人到看見自己
從事腦傷者教學後,有好一陣子我常想:是不是該成為治療師,才算「專業」到足夠服務學生?後來我發現,那只是因為我很羨慕——羨慕治療師對動作的理解與介入能力。但其實,我最想做的,還是特教老師。
治療與特教,我目前的體會是:治療,是讓人變成更好的自己;而特教,是陪伴學生活出當下最好的模樣。特教會用孩子的優勢去輔助劣勢,透過調整,其實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做到。
「如果要花很大的力量去克服,不如把這樣的力量用在適合的地方」,我的劣勢,是在視覺上對於動作的理解;而的我優勢,是能同理學生的現況、用「心」感受家庭與學生,並建構與各種動作輸出相輔相成的「認知」能力。
(四):勇氣的種籽
7. 有意識的利用
當我們有特殊需求時,適時為自己發聲是重要的,親自說出自己的困難與需要。記得某次的大學考試,由於強迫思考的關係,我在考試前與老師提出需求,希望旁邊不要坐人——這樣可以減少我一直重複擔心,因為我腦中常有個意念是「我可能在作弊」,但理性上其實知道並沒有。
社會是為多數人設計的,我的「固定規則」像其一是要用特定洗手方式,才不會引起強迫症的焦慮,但這類的規則不可能總是被滿足,於是我必須學習在某些情況下挑戰自己的規則——而這樣的練習,反而能讓我更能融入社會。
有時,別人對你的「利用」是隱而不顯的,有意、無意都是可能發生的。特殊的「脆弱」反而是強大的,它成為符合社會期待的表演,或滿足好奇心的素材,更多人看見了,但是這其實會阻礙社會的融合。形象、價值或許是很容易被打造出來的,但如果我們能多一些覺察,就比較能意識到真正的動機,並且在這樣的意識下,自主選擇是否允許自己被利用。
我不把「特殊」當成禮物,因為過於輕鬆簡化,我也不把「特殊」當作懲罰,因為它確實帶給我許多學習——特殊是「日常」的一部分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晴圓缺,分享自己的經歷,是期待把這樣的「特別」,漸漸變成「平常」。
8. 痛苦不是助人的理由
我想幫助和我一樣痛苦的人,這是真心誠意的。身體上,我曾因為骨骼發育的狀況做過兩次手術;心理上,也像是經歷過無數次「手術」。這些改變讓我更靠近自己期待的生活,但並沒有讓我因此就變成所謂的「正常」。我不再追求要把自己放回某個基準點上,而是努力跳脫出二元化的想法慣性,與這樣的不完美共處。
時間有它療癒的方式:痛苦在當下絕對真實,但時間會讓記憶中也留下美好的人事物。我常覺得,在很多的注定亦或是巧合下,我才能走到現在。如果不是活在這個年代,身在這片土地,又遇到了這些人,我或許不會活到現在。感謝老師、心理師和醫師用關愛支持我的生命,也感謝始終沒有放棄的自己——你真的辛苦了。
痛苦不是助人的理由,愛是,也許我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去愛、去回饋了。
💌 希望這些分享能帶給你一些啟發,也歡迎把這篇分享給正在路上努力的朋友。
原文刊登 Instagram: kelichen97 (2015/06/29~20/15/10/5) 本文僅增修部分內容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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